我的后花园

□王桂国


    蜗居小镇一隅,结交了几个弄花侍草和玩石养鸟的朋友。读书之余,我常到他们府上串门,或赏花观草,或玩石听鸟。经年累月,我便觉得自己有了后花园。若有朋自远方来,我必亲自带他们走一趟,好好地瞧瞧。

    近水楼台,接触最早的,是杨老师的前院。出了家门,一路向南,抬抬脚就到了。庭院内,花卉品种繁多,叫我这个刚到小镇的乡下人,视觉的转换上有点措手不及。南墙的花圃里是月季,春天就开花,花骨朵特别多,花期又特别长,一拨接一拨,接力赛似的,能一直开到秋天都不败。“若不修剪,立冬后,肯定也能看到楚楚动人的月季花。”立冬前,杨老师手握一把大剪刀,毫不留情地剪掉老枝,一边对我说,“为了来年看到更多更好的花,只有忍痛割爱了。”东墙是一株紫薇,扭扭曲曲的枝干,总让人想到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;谓予不信,你伸手挠挠,它就会浑身颤抖,咯吱咯吱笑个不停。东北一隅,则是一幅幽雅的竹石图,绿竹亭亭玉立,假山朴拙沉静,是杨老师就地取材,用炭渣垒筑而成。院子的中央,是一张四角方方的石桌,上面摆着海棠、六月雪、腊梅、兰花等盆栽。每样植物,在我面前都是一本新书,而杨老师一张口,自然成了植物博士。

    远足,穿过双溪路,绕过石头街,拐过青砖小巷,走过班家桥,即可抵达小镇画家刘先生的“松林”。最抢眼的是刘先生手书的板桥体春联:“室雅何须大,花香不在多”。轻轻敲开大门,入得庭院,仿佛置身于一个松柏山林之间。逼仄的庭院,因为都是松柏的盆栽,黄山松,马尾松;五针松,黑松,罗汉松,每一样只有一盆,却把我的视野拓宽了。看过黄山松,再看马尾松,看过马尾松,再看五针松……高低错落,层层叠叠,枝干古雅,苍翠如云。目光随着别致的造型游弋,口里连声啧啧称奇。不经意间,耳边传来了清亮的二胡曲《听松》。心头一颤,那感觉好像从头顶上突然落下一线瀑布来。循声望去,一把瘦骨的二胡在刘先生怀里激情跳荡着。看过松,又听过松,再步出“松林”,突然感觉迈出的脚,步步踩实了。

    适逢雨天,当然最好是蒙蒙细雨,最美的去处,便是育才路边的“兰园”。兰园主人吕斌,每有兰花开放,都会拍下来,第一时间发到我的微信里。面对花仙子,我每每被感动得跳起来。有时发一组兰花过来,好像一群长袖挥舞的飞天自天而降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微雨中的兰草,宁静而亲切,水灵而清雅。一盆盆兰草,窈窕着,淑女般环抱四周。看到一盆兰草,我都好奇地打听她的名字。兰园主人说:“墨兰。”我便叫一声“墨兰!”兰园主人说:“蕙兰。”我便叫一声“蕙兰!”兰园主人说:“龙字。”我便叫一声“龙字!”我跟着兰园主人一路叫下去,那天真样子,就像夏夜纳凉的小儿数着一天繁星。50盆兰草,该天天有花看了吧!恰恰不是,我常常登门扑了空,心里纳闷着。兰园主人说,养兰就像平常过日子,不能每天都是节日。好日子,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。没有期盼,再好看的花,也失去了芳香。

    某天陪回乡游子,走过“松林”,看过“兰园”,他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。出得“兰园”,折回育才路健身区,就会看到两棵树。一颗楝树,一颗桑树。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树了,高大的楝树,绿荫盖过大半个健身区;桑树是奇树,自根部即分出两股丫枝,一鼓作气向上,相抱相依,须臾不分开——有人叫兄弟树,亦有人叫姊妹树!看到两棵老树,游子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牢牢粘住了,话也渐渐稠起来。楝树、桑树、榆树、杨树、槐树都是他儿时成长的伙伴,可城市里尽是清一色的香樟。“香樟再好,怎么看都没感觉啊!”我也是一个来自田园的乡下人,他的话触到了我的痛处。“但看到楝树、桑树,我的眼睛一下来电了!”游子说着,竟伸出双臂抱住了桑树,眼泪涌了出来。

    我终于醒悟了,那个西装革履,驾着“宝马”衣锦还乡的游子,表面看上去是个光艳的城里人,其实骨子里依然流淌着乡下人的血液。而住在小镇多年的我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花草是我喜爱的,田园也是我喜爱的,我爱花草,我更爱田园!

    城市是人做的,乡村是上帝做的。对于国人来说,田园就是他们的后花园。所以,我的后花园,其实并不局限于脚下的弹丸小镇。小镇隔壁广阔无边的田园,也是我喜欢溜达、让心灵放逐的地方。到田园去“串门”,自由得很,不必事先打招呼,也不怕打扰主人,而且可以经常去,随时随地。

    有朋自远方来,我当然还会走出小镇,兴致勃勃地领着他们,或看垛田千岛菜花,或赏李中水上森林,或游板桥竹石园,或访诗人庞余亮笔下的那个“系在水边的沙沟”。经常没来由地坐在田边地头,看见一颗野菜,听到一声蛙鸣,都会兴奋大半天!随着我的脚步越走越远,我的后花园也变得越来越大。但不管后花园如何转型升级,如何亭台楼阁、廊桥水榭,唯一不变的,永远不会丢失的,是我藏在心底的田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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