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茵陈四月蒿
□朱秀坤
茵陈是一种野生蒿,有着菊似的叶子,亦如菊一般秋后干枯,春天发芽。
挨过一个漫长冬季,冰雪消融时,刮几阵东风,淋两夜春雨,就能看到路边荒圩处,那极不起眼的枯草丛中,密密地生出一簇簇新芽,从根部一直往上蹿,灰扑扑的,绵软如绒,发白,并不见好看,闻一闻,却有股特殊的清香,一种扑鼻的草药香。也没人在意,更没几人想到它是一味野菜。在我们水乡,在意茵陈的人真是不多。
但我母亲喜欢茵陈,喜欢它的特殊清香。母亲并不知“茵陈”这一叫法,母亲唤它香蒿,采上几把,细细剁碎了,用盐渍一下,滗去汁液,又炒了花生米碾碎,拌进去,倒上芝麻油,一并包在糯米粉当中,做成菜团子。无论用铁锅烙,笼上蒸,还是在开水里煮出来,那滋味都无可比拟的香。用母亲的话讲,那才是春天的鲜美与清香,真正的春香呢,香在舌尖,香至肠胃,一直香到心灵深处,至今我没吃过那样味美的菜团子。许多年后,我客居在皖北,竟有口福又一次尝到了茵陈团子,里面还添了芝麻屑,别是一番风味,一问才知,当地是将初春时的茵陈当成野菜来吃的,不仅做团子,还拌了面粉做蒸菜,蘸上醋和蒜泥,吃得香极了。亦可炒食,或干脆略焯一焯,去其清苦味,剁些肉,包饺子吃,更加鲜美。
只是,茵陈的生长极快,如野小子一般,一旦得势便呼啦啦往上长,发了疯似的长个头。野生的花花草草似乎都这脾气,不择环境、条件地抢着长,怕谁阻止它似的,比不得农田庄稼的从容不迫,特别懂得珍惜。如此一来,茵陈一过清明,就老,有了渣滓,不好吃了——做什么事都讲究个天时的,故又有“三月茵陈四月蒿,过了五月当柴烧”的说法。吃茵陈的时令并不算长,当看到荒野里郁郁的茵陈长出木质茎秆时,一个春天就过去了,这时的茵陈已真正成为荒草,不能吃,唯有等到老时,割下,晾干,烧锅。一大把握在手里,轻飘飘的,塞到灶膛里,“哔啪”作响,很快就化为一阵青烟,甚至比不上一团麦秸,并不经烧,却有一股子好闻的清香,还是那股子药香。
茵陈还是一味草药,养肝护肝,利胆去湿的,至今仍是治疗黄疸肝炎的良药。只是,这东西不可吃多,多了会中毒。想想造物主真是伟大,不但为我们奉献了食物,还提供有药物保我们健康,而有些野草不但可食,更是药物,只是我们不识罢了,或者怨其药效不够快,便渐渐地忘了它们。
与茵陈即香蒿相反的,田间地头也长有臭蒿,又叫黄花蒿,就是获诺奖的屠呦呦提取青蒿素的那种菊科植物,能抗疟疾的。
有人说,茵陈长大了,枝叶茂密,抱根丛生,也叫“抱娘蒿”,即《诗经》中写的“莪蒿”: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,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这是最令人心中感伤、哀哀欲泣的诗句了,为人子女,读到这两句,没有不肃然动容的。又想到“抱娘蒿,结根牢,解不散,如漆胶。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,儿抱娘哭不肯放”这样的解释,真令人对母亲生出无限的依恋与感恩。只是“拊我畜我,长我育我,顾我复我,出入腹我”的父母已然过世,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!
年年春天,茵陈最鲜嫩时,我亦吃不上母亲为我做的茵陈团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