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庄集——我的购物天堂

□孙爱雪

    天地之大,方圆之阔,在我的意识里,最大大不过赵庄,最远远不过赵庄。三村五里没有赵庄繁华,地貌特征没有赵庄神异。西有大刘集,南有小刘集,北有便集,东有马楼,它们是集市,论集市之大,人流之多,街市之繁荣,都不及赵庄。

    无论是公社驻地之气派,还是供销社独一无二之两层小楼;无论是医院之名气,还是机械厂之庞大;无论是电影院之宏伟,还是文化站之免费的娱乐;无论是集市上买卖之公平,还是品种之繁多;无论是街头的包子油条,还是饭店里的美味佳肴,赵庄是名在外而实在内。 

    它像一方远离都市的小城堡,内里是如麻雀一样五脏俱全。

    到赵庄没有你买不到的物品,在赵庄也没有你卖不出去的物品。人心所向,物有所值,人们互相交流田里种的,家里养的,手工做的,同等的良民,同等的物质标准,在这边卖了,到那边去买,输出了多余的,换回了缺少的,轻声慢语的讨价还价,头高头低的一杆秤,公公道道的你情我愿。买卖争分文,也脸红脖子粗,也当仁不让,买的和卖的永远是矛盾的两极,又永远是握手言欢的好交易,争执之后是老哥老弟互问住地,三言两语,原来还是远门的姑老表或姨兄弟,各自十分满意,互道安好,然后分道扬镳。

    这就是自由市场,这就是独具地域特色的赵庄集。

    远看市场凌乱错综复杂,其实一样样井然有序。

    牲口市场在赵庄西北角一片开阔地,牛马猪羊各据一方,买的溜跶来溜跶去,看成色问价格。卖的或牵牲口在手,或拴在木橛子上,或放任自由,眼里流露出动物一样凄迷茫然的神色。他不知自己今天的运气如何,像他手中的牲口一样不知将何去何从。在牲口市场专有一种牵线的人,叫行人。联系买的和卖的,像媒人一样从中说合,提取一定额数的中介费。行人眼光敏锐而口齿伶俐,善于察言观色,最重要要有一颗公道的心,使买卖双方都找到心理平衡的点。

    粮食市也有行人,粮食市的行人专门给人称粮食,买卖双方要事先讲好谁拿中介费。公家有专门称粮食的磅秤,穿着制服的女的和男的端坐在磅秤一边,一袋一袋过秤、去皮、算账,谁给谁多少钱,收取多少费用,都一清二楚。其中有私人行人,把秤杆掖进衣服袖口里,秤砣装在口袋,见有讲价的,过去询问:过秤不?看看公家那边磅秤旁排着一长溜口袋,便默许了。这行人,满市场转悠,看着若无其事,其实别有用心。有卖鸡的也找他称一称鸡的重量,称后要给人算账,双方交钱交货之后,他才能拿到他的一份。

    鸡蛋市在街北一片大空地上,几十米远都是清一色的草鸡蛋,用布袋装着,毛巾裹着,篮子盛着,箩筐放着,全部摊开在地下,一堆挨一堆,白色的薄皮小鸡蛋,干干净净,洁白易碎。勤劳的老母鸡数日的辛劳中积攒下一粒粒可爱的小鸡蛋,三分钱一个,后来五分钱一个。二十几个拿到集上去卖,十几个也拿到集市去卖。鸡屁股是家里最大的银行,凝聚着主家人几许期望几许热忱。

    街两边最气派的是商店,红漆木门,高而宽,早早敞开在市面上,在门外望见门里面的柜台和商品,商品一律在柜台里面。柜台之内,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,还是孩子的我们,最羡慕柜台里面的商品,甚至最大的愿望是能走进柜台后面看看,像去领略无限风景的神奇传说。

    供销社和收购站人最多。供销社里的确凉花布、塑料凉鞋、成品衣服、雪花膏、呢绒袜子、酥甜糖果——在橱窗里,在柜台的后面,琳琅满目。那些衣着破旧、面色灰黄、行为萎缩的乡下人,驻足在柜台前,隔着玻璃,眼睛里流露出惊叹、好奇、羡慕的神色,透明的玻璃橱窗,把那些物品的色泽、气味和高贵传递出来,滋养着一双双朴素而茫然的眼神。营业员在柜台里面,站着或坐着,织毛衣或剪指甲,身影优雅,态度傲慢,眼睛里流露出对柜台外的人不屑一顾。有低低的声音,哀求一般飘过去:买东西。柜台里女营业员翻翻眼皮,态度之冷漠,令人生畏。

    三尺柜台,隔开的不是物品和顾客,隔开的是人与人的等级差别。

    那时是顾客千呼万唤营业员,现在是营业员千呼万唤寻顾客。

    收购站的场景在后来的发展中也是无独有偶。

    记得收购站在大街的南边,一条长队从屋子里排出来,破鞋烂铁,兔皮羊毛,布条棉絮,蝉蜕头发——攥在手里,装在袋子里,挎在篮子里,跟着长队慢慢移动。老奶奶常坐在木门旁,解下脑后稀疏的发簪,一把木梳,梳理一条花白麻花辫,发丝遗落在木梳上,稀落几根,一双枯瘦老手,一根根捋下发丝,缠在手指上,取下,塞在门旁墙缝里,一日日积攒下来,一起拿到收购站去卖。据说,头发是制造弹药的原料,价格不菲。日久,也攒下了一些零用钱。

    赵庄大街宽而长,两边多是公家的商店,也有私人铺面,街面上一桌一床都摆成小摊点。夏天有卖西瓜的桌子,一块块西瓜切开放在桌面上,黑籽红沙瓤,那瓤柔软欲坠,看上去岌岌可危,黑籽粒粒饱满,紧贴在通红的沙瓤上,一律的大瓜籽,像门牙般大。旁边放一切瓜刀,长约二尺,宽约三厘米,稍有弯曲,那刀明光闪闪,对着西瓜一刀劈去,再一块块分开,卖五分钱一块,没有几人舍得去吃。赶集的小孩子钻到桌子底下,捡拾地下的瓜籽,回家用水淘了,晾晒干,磕着吃。

    街头卖茶的多,街两边都有,隔不多远就有一家,一上赵庄的大路就开始有茶摊,荷花白瓷壶、蓝边粗瓷碗,茶色淡黄温热,是用柴火烧出来的开水,灌进水壶里,泡上几片茶叶,拿到摊面上去卖。一家家,温水泡出的生意,像现在卖冰糕的,卖饮料的,可想都是机器加工的。照相馆有一家,理发店也多。没有卖电子产品的,最高档的工业商品是洋烟、洋火、洋油(煤油)、洋布和洋瓷盆等日用小商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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