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老师怀孕了
□王桂国
春天里孩子最恐慌的,莫过于早晨一醒来,身边的妈妈不见了——趁孩子还在睡梦里,妈妈悄悄地离家,搭车进城打工去了。而孩子最惊喜的,莫过于徐老师怀孕了。
徐老师怀孕,动静大得出奇,似乎把喜鹊都惊动了。春水楼后面一排高大的水杉,紧挨西大门筑着三个喜鹊窝,一开学,喜鹊便起早带晚在东边的水杉上筑窝,恰好与徐老师的班级南北遥遥相对。每到上课时,徐老师捧着语文课本走出办公室,水杉上的一对喜鹊就会喳喳地叫个不停,漂亮的长尾巴一翘一翘的。徐老师踩着喜鹊的叫声,喜滋滋地走进了自己的班级。班上的孩子,与其说是听着上课的铃声,不如说是听着喜鹊甜蜜的叫声,一个个端坐了身子。
课堂上,徐老师站在讲台前,正在有模有样地范读课文,突然一阵心悸,便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。班上炸开了锅,都是二年级的孩子,哪里见过老师这种失态的场面。胆小的孩子就吓着了,睁着惊恐的大眼睛,奔出了教室;胆大的孩子呢,他们欢呼雀跃起来,扮起各种鬼脸;当然也有懂事的孩子,立马跑上讲台,怜爱地伸出双手搀扶着徐老师。
奇怪了,徐老师不光上课读书时想吐,不上课时吃啥吐啥,就连喝口水都要原原本本地吐出来。徐老师第一次对吃产生了恐惧,一恐惧就坏了,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不想吃,不想吃导致的恶果就是头晕目眩,走路像踩在月球上,两只脚始终落不到地上。病歪歪地撑着讲台熬了几天课,课堂上学生快疯掉了,她人也彻底垮了下来。银盘似的脸瘦成月牙形。不得不告了假,住进了医院,靠打点滴,向体内输送一点营养。
两个礼拜的假还没结束,校长就焦急地打来电话,催她到学校上课。不怪校长,乡村小学一个萝卜一个坑,徐老师不上班的那些天,临时代课的老师都不布置家庭作业,学生开心死了,可家长不高兴了,他们就向校长告状来了。
徐老师又来上班时,就搬来了“家兵”——她妈和她婆婆。其实,不是徐老师带来的,是她妈和她婆婆主动请缨的。她妈和她婆婆,既负责打扫教室卫生,又负责维持班级秩序。校长查课时,看到班级干净了,孩子的脸干净了,孩子的课桌干净了,横成行竖成列,有鼻有眼的,就连教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干净了。她妈和她婆婆陪着徐老师来上课,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为她补充营养——午餐烧个小锅,添加两个新鲜可口的菜。
当徐老师怀孕的动静刚刚平息下来时,徐老师才喘了几口气,一个问题又兜头砸了下来。现代科学,正常孕检过五关斩六将一个不能少。一次次指标正常,一切平安无事。可指标突然出现异常,胎儿肾积水,一下让徐老师懵了。妇产科要她打掉胎儿,为消除后患,长痛不如短痛。肾科专家主张观察治疗,极力反对打胎。两个医生,一个向东,一个向西,互相扯皮,这叫徐老师难受了。
徐老师拿不定主意,她妈和她婆婆会拿主意,她的办公室同事会拿主意。同事的风向标一边倒,好像事先商量好的,几乎异口同声:“打掉。”语气里连感叹号都不给一个。同事的理由很充足,每个人的说辞看似东拉西扯的流水账,其实组合在一起,就是一篇主题突出逻辑严密的文章。徐老师她妈和她婆婆是什么立场?态度更坚决。她们干脆把“家兵”撤了回去,从此学校里看不见她们的身影。
大家的心意,连同她妈和她婆婆的立场,徐老师都统统打包认领了。徐老师捏着一纸皱皱巴巴的打胎“证明”去医院,但到了妇产科门口就回头了,好像遇到了鬼。“我怕,那长长的冷冰冰的针头,实在让人恐惧!”徐老师心肠软,别人说什么,她都愿意听,从来不顶嘴,一直等到人家把话说完了,她才怯怯地说了一句。始终不见行动的徐老师,让办公室同事失望了。一失望,大家都闭紧了嘴巴,不再说打胎的事。大家不说话,徐老师反倒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大家,似乎与大家之间隔了一堵高高的墙。
班上的孩子不再闹腾。徐老师渐渐隆起的肚子,镇住了那些上蹿下跳的皮猴。徐老师越来越温柔的目光,越来越缠绵的童话,让孩子们变得安静乖巧。下了课,孩子们爱簇在她的周围,好奇地询问肚子里的宝宝。徐老师笑眯眯地回答,宝宝和大家一样也会长大上学。孩子们七嘴八舌,那就找一个跟您一样好的老师。徐老师夜里回想学生们的话,坚定了自己的决心,无论如何也要带好这批学生。
胎儿不再闹腾,但仍然时不时顽皮地踢徐老师一脚。“哎呀,小家伙踢了我一脚,我又惹你啦?”徐老师腆着大肚子上课,仍然定期去医院孕检,时不时带回一点好消息,“积水又少了一点!”
徐老师腆着大肚子,每天仍然捧着一摞50多本厚厚的习字册,从办公室从容地走到教室。上课时,徐老师不偷懒,每篇课文仍然坚持范读一遍。每天中午,徐老师仍然坐在一帮孩子中间,跟孩子们吃着一样的饭菜。每天放学,徐老师仍然走到传达室,和普通教师一样履行指纹签离。
快到预产期了,徐老师还在上课。校长感动了,忍不住对徐老师说:“你怎么不请假?”徐老师笑笑,说,“一个萝卜一个坑,我不能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