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 架
□朱秀坤
瓜棚、豆架、雨如丝,如此宁静的意境里,听听鸟语虫鸣,闻闻瓜香、豆香还有青草香、野花香、泥土香,雨声淅沥,灯影昏黄,漫过窗棂映出白亮亮的雨丝,案前读类似聊斋般的荒诞故事,或者听老人讲一段泛黄的陈年往事,也是一种清趣。哪怕就歪在竹床上,看日光慢慢从豆架上淡下去,夜色笼上来,如水的月光下,点点萤火无声地在豆叶瓜藤间滑行,游走,倏然又不见,也让人感觉到几分神秘与古典诗意。
在乡间,清明时节,庄户人家的门前屋后一般要种些瓜与豆的,食用方便,不费地皮。偌大的南瓜、叶丝瓜叶间盛开黄灿灿的花朵,一架架扁豆、刀豆就在墙角叮叮当当地垂挂开来,大窗户底下还有孩子爱吃的一架癞葡萄,长长的青藤上悬几只疙疙瘩瘩的橘红果子——如此青藤阔叶黄花红果的瓜或豆掩映着青砖黛瓦的农家院落,远远一瞧,可不跟画儿似的,好看呢。
其实,除了娇滴滴嫩生生的黄瓜须搭架,南瓜、冬瓜、西瓜、香瓜、甜瓜是不必搭架子的,当然你要多情地搭一个,它们也会乐滋滋地顺竿往上爬,譬如爱在暮色中开白花的瓠子瓜就是,讨喜的亚腰葫芦更是令人垂爱到要为其搭个精致的竹架,一只只青白小葫芦,毛茸茸的,就嘻嘻哈哈地挂在圆圆的绿叶下、白花间,清晨的露水浸润得越发娇嫩,上面扒一只翠衣蝈蝈,满是生机与野趣,又调皮又好玩,有心情描摹出来,一股子清苍疏旷的田园风味。你若不管它,也不在乎,一根长藤青蛇一样呼呼往前蹿,然后开花、结果,秋天就长成了一只只磨盘大的老南瓜、猪娃子似的大冬瓜,或者是画了地图似的花皮大西瓜。聪明如丝瓜,也会自己找到一垛草堆,一堵围墙,一棵大树,开开心心地往上爬,寻找到一片新天地,随风摇晃出一根根青丝瓜,摘下来就能烧一锅清汤,清爽鲜美得很呐!
便是豆类,也并非所有的皆要搭架子,红豆、绿豆、蚕豆、毛豆,统统不要不要的,它们根本就不牵藤,简简单单便长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毛豆蚕豆、一荚荚的红豆绿豆,省事得很。真正须搭架子的,多是藤蔓柔韧、喜攀爱爬、枝繁叶茂的豆类,如豇豆、刀豆、扁豆,只要一棵扁豆就能爬成一面墙,爬满整个房顶,真够可以的。
扁豆也叫月亮菜,这名字叫得浪漫,弯弯的白扁豆多像是跃上东山的一镰新月,紫扁豆则是晚霞初褪时独居天幕的一弯红月亮了。满架秋风扁豆花,无论红扁豆白扁豆,一摘就是一篮,小巷里吹了软软凉凉的穿堂风,一弯一弯撕好,紫的白的扔在小盆里,偶有一两颗豆子珠玉似的滑出豆荚,叮咚作响,如风过琴弦,清新悦耳。然后大铁锅里,一通爆炒,添水,咕嘟咕嘟烧出来,或加几棵刚挖的毛芋头,那滋味甚是清新可口,爽滑甜美。
刀豆,蓦一瞧这俩字,冷冷有杀气,那也是柳叶刀吧?又叫眉豆,却令人想到螺鬓高挽的摘豆美人,叫架豆、四季豆最是平常。在关外塞北它普通得连名字都省略了,就是豆角,豆角就是刀豆,那里除了黄豆、蚕豆,根本不长其它豆类,要么就是“土豆”,那是豆么?我在塞北当兵时,部队营院里也长了一畦又一畦刀豆,搭架子就用白杨树的树枝,一架架整整齐齐的,如列队的士兵一般漂亮,那些刀豆也听话,一俟长出蔓儿,便如伸开灵巧的四肢,手脚并用,学了士兵们在训练场上一般,跨桩,跳桩,上矮墙,再上高墙,一级级翻爬上去,比赛样的,谁都不肯服输,好么,一气儿边攀爬,边还开出了紫的白的花朵,招来蜂飞蝶舞,热闹着呢。过后,架上就密密地结出了一嘟噜一嘟噜刀豆。拿了脸盆,兴高采烈地摘到食堂,清炒、水煮、烧肉、腌渍,做泡菜,还是吃不完,后来竟想到细细地剁碎了,再“乒乒乓乓”剁上肉,包包子,包饺子,香喷喷地蒸出来,那家伙,太美啦!甩开腮帮子尽管造,人人吃得直不起腰来,还是爱吃。那是最美的部队美食了,脱下军装快三十载,还真是好多年没吃过一回豆角包子了。
豇豆分长豇短豇,长豇必须搭架子,架上垂下一串串青线豇、铁线豇,密密匝匝如新疆姑娘的小长辫,一根根皆有半米左右,藤上犹有一对对蛱蝶似的紫白小花,有意思的,豇豆开花总是成双成对,结出的豆荚也是双胞胎。园子里摘上长长的几对,剁巴剁巴,就是一盘菜,烧茄子甚好,边吃豆,边喝汤,爽口得很。短豇豆是不用搭架的,植株不高,茎与藤有骨气,直接就能挂住豆荚,有一种雪青的盘香豇,猛一看,不敢摘,为什么?活像一条紫色的蛇一圈圈盘在叶上。又有一种爬在矮篱笆上的白豇豆,有一粗俗名字叫“胖婆娘大腿”,听得人发笑是不是?果真是又白又胖,又粗又短,肉嘟嘟的,烧肉味最美。等长老了,剥开来,是一粒粒有花纹的浅褐豇豆米,熬粥喝,糯软起沙,齿颊留香。乡下的二姐每年总要多种一些,晾干了,剥出豇豆米,给我——知道我好这一口。
黄澄澄几竿豆架,架上豆青花艳叶绿蔓长,无论亲手侍弄,还是入诗作画,都是一种闲情逸致,有时我甚至想在阳台上种一架葫芦或扁豆,试过几回终究未能如愿。只能出城时,面对农家小院,用了羡慕的目光,痴痴地欣赏半日。